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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 约相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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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告诉母亲,我换身衣裳就过去。”卫长嬴定了定神,并不理会黄氏暗扯着自己的衣袖,平静的对满楼道。

    这才转头与黄氏道,“总归要跟母亲说下的。”

    “婢子伺候少夫人更衣。”黄氏暗松了口气,沈宣他们才走,戎人即使已经破了城,但有自愿留下来断后的沈藏厉抵挡,应该还能撑上一会。卫长嬴走之前要跟苏夫人说一声就说一声吧,这点辰光照理还是有的,苏夫人平常待媳妇不错……重点是只要卫长嬴不是改了主意就好!

    这时候满楼得了答复按理应该立刻回去禀告了,但她却没走,而是催促道:“少夫人您快一点!还有,黄姑姑,夫人叮嘱,您给少夫人换颜色暗一点、最好是下人穿的衣袍!”

    “嗯?”正要往内室里去换衣服的主仆都不禁愕然!

    虽然说黄氏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,甚至刚才趁卫长嬴给两个儿子收拾东西时,她都已经把这样的衣物找出来、并将重要的东西给卫长嬴打好包袱了,但满楼这话?

    “裴家大少夫人来了,同来的还有裴大公子,以及邓公子兄妹、顾家二公子。”满楼深深吸了口气,神色复杂的看着卫长嬴,道,“裴家大少夫人说,打从当年去西凉的路上,就常与少夫人您作男装骑马。在西凉时,您得空也会跟她一起到城外跑马游玩。您两位的骑术都是很好的,所以她出城之前特意来找您同行,都是女眷,方便照应!”

    ……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卫长嬴主仆都有点回不过神来!

    数息后,卫长嬴才惊愕的问:“那母亲的意思……?”

    “当然是让您跟他们一起走!”满楼沉声道,“咱们三公子救过裴大公子。邓公子以及顾家二公子,您在西凉都是见过的,既是咱们公子的同僚,夫人说他们向来也都是公子的知交好友,都不是外人。之前就您一个女眷,不方便跟着阀主他们,也是怕在路上出了意外还不如在这宅子里来的体面……但现在裴家大少夫人既然找上门来了,又再三保证您骑术比她还好,裴大公子与邓公子都愿意护着妻子或妹妹同行,还有裴家大少夫人的庶兄顾二公子在,有这许多人照应,夫人也想您试一试!”

    她声音一低,“夫人说,但望您一路顺遂,往后,也代夫人与其他少夫人们看顾些孙公子以及四孙小姐、五孙小姐们!”

    “少夫人,不可让顾夫人他们多等,快跟婢子进去更衣!”卫长嬴听了这番话,一瞬间热泪盈眶,说不出的百感交集、五味陈杂。黄氏赶忙拉着她,对满楼道,“满楼姑娘少待,之前少夫人去西凉路上穿过的男装,就放在里头,马上就能寻出来!”

    满楼点头:“快一些!西门似乎已经破了,便是咱们太傅府离西门远,但既然要走,终究不可多留!”说罢转身回上房去禀告。

    卫长嬴被黄氏扯进内室,一眼看到榻上放着一个打好了结的包裹,旁边是折叠整齐、还带着衣箱里防虫香囊气息的玄色男子劲装。

    她依稀记得这是自己当年匆匆赶去西凉的路上,因为路途遥远,马车坐到后来颠簸得受不住,加上顾柔章的撺掇。黄氏跟几个针线好的使女,就将带给沈藏锋的衣袍,拣簇新没上过身的两套照着她们两个的身量重新做了一下,让她们不时可以下车骑马活动下筋骨。

    但去到西凉后,她忙得不可开交,在顾柔章离开之前,根本没有过能够陪她去城外跑马的机会。之后沈藏锋空闲下来,夫妻两个倒是去城外并辔驰骋过两次,那时候因为沈藏锋陪着,所以

    也不必作男装了。

    所以这套衣袍除了去西凉的路上穿过外,根本就没上过身。后来回帝都时,也不知道怎么就收拾进了行囊。

    不过卫长嬴知道,这套衣袍纵然随手带了回来,但原本肯定不是就放在内室的。作为大魏一等豪门的贵妇,她的衣裙委实太多了,内室里的几大口箱子都是当季最频繁穿的,当季许多服饰还要放其他屋子里,更何况这套当时认为回了京一准没机会再穿的男子袍服?

    不必问也知道是黄氏方才快手找了出来,自己衣服那么多,真不知道这位姑姑又要忙这个又要忙那个,是怎么这么快就找了出来?

    卫长嬴想到初见黄氏的情景,心中一阵酸楚,蓦然转头朝外喊道:“琴歌、艳歌!你们也去更衣!”

    “少夫人说的是,你们会得武艺,这一路上可以护卫少夫人。”黄氏这时候已经快手快脚的替卫长嬴脱去原本的贵妇华服,闻言亦道,“不过是两匹马的问题,咱们家马厩里本来豢养的马就多得很。好的现在都被带走了,差一点的还有好些。总比庶民只能靠两条腿来的好……想来夫人既然许少夫人跟顾夫人她们一起走,也不会吝啬两匹马给琴歌与艳歌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江伯……”卫长嬴之前满心都挂念着儿子,这时候自己能够走了,她记起来的人就太多太多了,哽咽道,“还有贺姑姑和黄姑姑您!既然琴歌艳歌也能一起走,那她们也可以带上姑姑们?”

    黄氏却摇头,道:“早先阀主他们走时,江侍卫若愿意跟上就可以跟去的。但江侍卫不愿意离开贺妹妹和荷月。至于婢子,婢子手无缚鸡之力,跟着就是个累赘,怎么能够拖累了少夫人?”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,打断了卫长嬴将要出口的话,低声道,“少夫人,如今非常时期,您能活着,婢子们就谢天谢地了!其他的人您不必多管,这偌大帝都,能隐匿的地方多着呢!戎人即使残暴,可也不是所有他们占据过的城池,就真的没人能够活命了!做下人的不比做主子的打眼,这会子反倒更安全。若咱们这些人命大,您今儿走了他日未必没有相见之日……倒是您,更凶险,这一路务必……保重!”

    说话之间,黄氏已经替卫长嬴换好了玄色袍服,又替她摘去钗环,梳了个男子发式,拿同样的玄色发带紧紧绑了。不过卫长嬴容貌艳丽,肌肤白嫩,即使远一点误认她作男子,在人群里想也打眼。

    黄氏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她出门,从怀里取出一瓶药,捏碎了往她脸上一阵抹,边抹边道:“这本是伤药,好在也没什么毒,抹上去后脸色会发黄,近看极不自然,但离远两步未必看得出来……至少在乱军之中不像您本身这么招人注意的。往后到了宁靖的地方拿水用力洗几次就成。”给卫长嬴涂完裸露在外的皮肤,黄氏顺手把药塞进她怀里,“兴许用得上。”

    又拿过包袱,神色凝重的道,“里头有些要紧的细软,当年苏夫人给的那对比翼栖连理枝血玉对簪、咱们家老夫人给的几件压箱底的首饰,便于路上用的碎银子和几张银票……哦,还有您跟公子定亲时的那对腻叶蟠花佩都在——还有路上会用到的药,婢子这儿有的都给放进去了!只是仓促之下来不及标明怎么个用法,您用之前最好设法弄只小兽试一试!”

    说罢也不等卫长嬴再说什么,用力推着她往外走,边走边喊:“琴歌!艳歌!”

    这两个暗卫出身的使女早就得了黄氏的话,便是卫长嬴今儿个自己不肯走,打晕了也要尝试带她走——宋老夫人是绝对受不了自

    己唯一的孙女试都不试就这么殉了节的。是以早就换好了劲装在里头,不过是怕卫长嬴看出来有所戒备,才在外头另套了衣裙。

    刚才卫长嬴亲自发话让她们去更衣,她们手脚自然非常的利落。

    黄氏硬推着卫长嬴出来,她们两个已经在等着了,都是一身黑色男子劲装。知道接下来必是凶险万分,两人毫不掩饰真正身份,背上负着三尺有余的斩马刀,腰缠生满倒刺的长鞭,臂上弩箭,靴间匕首……可谓是兵刃齐全,眉眼之间煞气凛然!

    看到她们这副装扮,黄氏心中信心更大,将包袱塞在卫长嬴手里,微笑着道:“少夫人,您……快去吧!”又附耳轻声叮嘱,“方才您给两位孙公子收拾东西时,婢子把两颗蜡封的药丸缝到了腰带里,那是季神医亲手所制,剩一口气就能吊住命的。但您轻易不要说……免得招了觊觎,或者危急时候,您吃亏!说出来时,就说拿腰带时无意中发现,就当婢子没来得及告诉您!”

    “黄姑姑!”卫长嬴知道此刻不宜拖延,却还是紧扯着黄氏的手不愿意松开——到这时候,她才明白,祖母宋老夫人给她的这一个陪嫁,是何等的出色与忠心!

    她一直以来以为都没有小看黄氏,但到这时候才知道,自己终究还是小觑了祖母的手段以及黄氏的才干!

    可是这样能干这样忠心的老仆,却只能任她留在这帝都、生死凭命?!

    卫长嬴在这一刻是如此的痛恨自己早先的目光狭窄:“如果这些年来我不是安分守己的做个深宅贵妇,而是将祖母给予我的嫁妆拿一部分出来……哪怕只是一小部分,招募与训练一支数百人的私卫也是绰绰有余。那样的话这次突围我又岂会只能听着公公的意思、此刻眼睁睁的看着忠仆们尽心尽力为我谋取活命的机会,她们自己却……我以为夫家能够庇护我,可到了现在才知道,若非娘家祖母深谋远虑,若非顾柔章大义,若非婆婆心软……原来依靠旁人终究只是一场空!”

    “少夫人您去吧!”这次却是黄氏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手指了,黄氏眼里噙着泪,嘴角却微微上勾,轻叹道,“不能再耽误了,仔细顾夫人他们等不及先走!”

    “姑姑!姑姑!”卫长嬴泪下如雨,可黄氏冷静而坚决的,招呼琴歌、艳歌一起,硬将她架出金桐院,狠狠关上门!

    琴歌沉声抓着卫长嬴的手臂往上房来:“少夫人,快走!”

    卫长嬴失魂落魄的望着金桐院——她知道黄氏此刻唯一的心愿就是让自己活下去,甚至没有考虑到自己膝下的子孙全部都在帝都、黄氏视同胞妹的贺氏一家也在帝都……她也知道方才黄氏让自己走时,整个金桐院里除了按照黄氏的计划、不管苏夫人准许不准许都会陪自己离开的琴歌、艳歌外所有下仆全部不见踪影,是生怕她不忍心……此刻她要是耽误太久,顾柔章他们等不及先走了,等若是白费了这些人的满腔冀望、以及婆婆苏夫人的好心。

    可她感觉自己的脚下是这样的无力……

    被两个使女几乎架着走了数步后,金桐院的大门却开了。

    卫长嬴一个激灵,瞪大眼睛望着打开的门,却看到——以黄氏为首,自己的陪嫁、以及伺候多年的沈家下仆,大大小小的站了一院子,朝自己深躬行礼诀别,齐声祝祷:“愿少夫人一路平安!得脱敌手,归来之后,再有相见之日!”

    “我一定活下来!”卫长嬴泪流满面,大声喊道,“你们也要活下来!我们一定再有相见之日!”